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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25 清乾隆 洋彩百子嬉春图四方贯耳尊

洋彩百子嬉春图四方贯耳尊
拍品信息
LOT号 5625 作品名称 清乾隆 洋彩百子嬉春图四方贯耳尊
作者 -- 尺寸 高32.5cm 创作年代 清乾隆
估价 6,500,000-9,500,000 成交价 RMB 9,775,000
材质 形制

“大清乾隆年制”款
备注:
1.香港苏富比,2011年10月05日,编号1959;
2.重要私人收藏

天锡延绵:细读乾隆洋彩百子嬉春图贯耳方尊
18世纪后期,乾隆御窑彩瓷展示出一种较为不同的新面貌:即以番花、几何纹样等围饰口、颈及胫、足等处,部分还以色地填映诸饰,而于器身中部大面积留白,复设通景图画其上,或作山水楼阁、节庆人物、草木花卉及翎毛瑞兽等。所制诸品大抵以青绿山水为背景,构置五色各饰于其间,风格隆贵繁华。尽管此类设计肇端于乾隆早期洋彩瓷器,且雏形或可上溯至雍正朝,但直至乾隆中后期,该类设计方渐成主流,并进一步扩展,成为此后数代御窑彩瓷之主要面貌。是故,乾隆中后期可视作清代御瓷风格的又一关键转变期,而本品即为该时期之重要佳作。
此尊体方四面,宽腹而器身窄扁,颈设双方管耳,系源自宋瓷拟三代金铜所得造型。而本尊更化裁传统设计,作方腹稍长,使瓶体重心平匀,并给予彩画更多空间。其口部环饰蓝彩回纹,下垂细巧淡粉云头一周,双耳抹红为地,上设勾金莲纹,至胫部覆以仰莲,方足四面,各绘折枝五色番莲一枚。瓶身通景绘画,山水双环,作“∞”形构图,自上而下,由远及近,又于江涛两侧设岸渚于山麓,上构水榭亭台、楼阁庭院。其以山为实,以水为虚,将江水之虚淡贯游诸峰之磊磊,复设高松、古柏接通两岸,形成画面的两个中轴,此般等等,意使构图丰满而不板滞,平匀而不零落,藏风蕴水,气韵通贯,自成天地,是乾隆中后期御窑彩瓷所习用的布设手法,又各有灵活变化,显示出乾隆宫廷艺术中高度成熟、稳健的绘画积淀(图一)。
此尊所绘诸峰蓝碧生辉,系以水青、明蓝等色叠染,籍此构成明丽华贵的主调,又构朱红蓬船、亭楼,复置童子等人六十一名,着衣五色,队列星罗。若环转细审,可见此尊四面所设童子各为一组,作竹马戏、舞龙、奏乐、舞狮等,皆自成一景。又于每组首尾处,置一二童子,与前后两组活动接连,其各自独立又呼应通贯,迄一侧而起,委曲如流,与江水相向而行,动静互映。诸童子绘画细真,宽衣筒裤,神情宛宛,喜气洋洋浮于面上,姿态每每不同,若竹马戏拟“三甲游街”情景,内扮演状元者身姿高大,着红袍,戴金冠,一手持方天画戟,作吕布打扮,或融合戏曲“吕布试马”之桥段,暗有“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皆为天下第一之意。又有舞龙、舞狮、乐船等列,各伴童子作擎灯、持物等姿,所持皆吉祥物什,若一黄衣婴孩所持彩胜作红蝠形,口衔金卍字绶带,寓意“洪福万代”,又一黄衣者,怀抱淡蓝大瓶,内插玉磬、金戟及莲花,譬喻“连升三级”,余者或持金、玉如意,或举放爆竹。另有数队者鼓乐而行,吹长号,敲云锣,击皮鼓,打金铙,再见舞龙者,腾飞回环,舞狮者,欢跃奔跳,其场面热烈,气氛喧盛,百子闹春之意,几跃然而扑面。
我华自古以多子为福,无异禁城内外。然彼时家宰天下,天潢贵胄,以一家而系一国,故天家之福又与凡家所不同,更有承命于天,庇佑民世的政治性祝寓,若高宗言:“然帝王之福乃天下之公,而非一身一家之私。”(《御制文二集》,卷三十七,《五福颂有序》)。又《诗》云:“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古传“文王百子”而有国八百余载,故皇帝多男,是帝庭有德,天锡其瑞的表现,也是本支百世,国祚长传的基础。据传重华宫为高宗潜邸时,陈设有一对明廷遗物“花梨木嵌冻石银母大柜” (图二),或是世宗为弘历、富察氏(孝贤纯皇后)大婚时所赐礼物,孝贤皇后去世后,高宗曾将其遗物贮存柜中。此对柜柜门上嵌百宝人物,作三国故事与八蛮职贡,柜肚处则嵌百子相嬉之图,即或暗涵着雍正帝对二人的新婚祝愿。(相关讨论可见北京故宫博物院王子林《青宫养德 同甘共辛——见证乾隆皇帝与富察氏感情生活的一对大柜》,《紫禁城》,2018年12月)
“少行天真壮有志,老而怡然”,或谓此为人生之顺遂理想。然生而在世,风雨击打,不知凡几,纵帝王家仍不可免。故思少年往昔,悠游无愁,不知忧患,每每感慨千万,再见孩童之无邪稚拙,精灵可喜,更生垂目爱惜之情,以为祝福与追羡。如此,“垂髫小童”与“皓首高士”一般,两个主题都寄托了世人对逍遥无忧之世的期盼,也蕴含了对“多子”及“长寿”的美愿。描写孩童无邪之姿者,古已有之,若唐人《孩儿诗》五十韵,开篇即语:“情态任天然,桃红两颊鲜。乍行人共看,初语客多怜。臂膊肥如瓤,肌肤软胜绵。长头才筱额,分角渐垂肩。散诞无尘虑,逍遥占地仙……”可证前述不虚。该诗洋洋洒洒,尽写童戏名目与悠游姿态,可堪孩童诗之大成。诗书之外,又演绎出“婴戏图”,初止孩童二三,或写其天然游戏之景,至宋代则人物大增,可于尺幅之内,描画婴孩数十人,故曰“百子图”(关于《孩儿诗》与《百子图》之讨论,可见扬之水专论,《从<孩儿诗>到百子图》,《文物》,2003年12月)。若清宫收藏,旧题苏汉臣之《百子嬉春图》,乃于团扇之内设五色鲜衣童子近百名,各作游戏不同,熙熙攘攘而写画天真,堪为各类百子图之典范佳模(图三)。此图或经礼贡进入清宫,曾受高宗赏鉴,并为赋诗云:“春苑风和蔼戏场,狰狞头角总圭璋。问他粉本从何得,应在鲁论第五章。”(《御制诗馀集》,卷十一,《四朝选藻册十首(亨) 其六 苏汉臣百子嬉春》)该诗所作或在乾隆五十六年到五十八年之间(1791-1793),时高宗八旬有数,年逾耄耋而曾、元绕膝,上齐五福,下垂五代,遂立“五福五代堂”,其一身七亲,天伦欢畅,如此帝王,复见宋人百子之图,不知作何心境?
实际上,“百子图”虽亦“婴戏图”之一种,但通常所呼之“婴戏图”往往人数稍逊,以二、四、五、六童子为习见,多亦不逾十六人。而“百子图”则众绘缤繁,多写数十上百童子,喧盛熙攘。相较而言,前者更重于描写孩童游戏天然之姿,喻情于画,着重于各个童子的细腻传映,而后者则以热烈气氛取胜,重视所绘众童的整体效果与空间运用,更具“子孙大昌”的吉祥祝寓。尽管二者自明以来皆已为宫廷艺术之重要题目,但就乾隆一朝所观,与早期相比,乾隆中后期以“百子图”为题的器物制作更加频繁且集中,这在御瓷烧造上的表现尤为明显。
梳理清宫档案,可知乾隆早期以“百子”为寓的御瓷作品,往往以“榴开百子”等暗喻形式呈现,如《清档》所记乾隆七年之“洋彩厂官釉榴开百子瓶”,传世可见一类作品,系长颈瓶式,身施厂官釉,周身描金,颈绕贴塑折枝石榴,作开果貌,上施洋彩绘画,露现宝红果籽,或即与档案所载相关,实例可举Sotheby’s HK,2009-10-8,Lot.1604(图四)。而同时期宫廷造办中直接呈现数十孩童者,则主要集中在漆器的制作上,如“剔红大吉宝案”、“剔彩百子晬盘” (图五)等,皆初造于乾隆早年。若以相似画样而施之于瓷者,仅就档案所见,则至乾隆三十年前后方多烧造,时值海福、舒善等人监督陶厂。与“榴开百子”等器相比,此类“百子图”诸瓷饰画鲜明,直接表现孩童伙群结队的热闹场面,着重于氛围的烘托与展现,陈设时,也更具华丽、吉庆的效果。其迄乾隆二十九年之后,每数年即有烧贡,至乾隆五十年后更为频繁,北京故宫博物院韩倩曾以“百子龙舟”御瓷的烧贡为线索,整理《清档》所见器例,并录成表(表一,参见韩倩文《清代御窑婴戏纹三题》,《紫禁城》,2022年6月)。尽管今存清宫档案已遗缺不全,但御瓷烧办的变化与趋势仍清晰可见。而两类作品在视觉传达上的取舍与不同侧重,可能与十八世纪后叶宫廷“世俗化”的转向及“家庭性”的增强相关,暗示出天家心态与宫廷气氛的微妙变化。
尽管《清档》所记乾隆朝“百子图”御瓷烧造频繁,然今存实物仍堪罕少,其存典在籍,历历可数,所见有转心瓶、宝月瓶、观音瓶及太平尊、壮罐等式,皆属“圆器”,而本品体方四面且身寸颇高,烧造尤艰,以“琢器”之繁工而饰“百子图”者,尚觌仅有。此外,将存世实物比照《清档》记载,可知“百子图”御瓷的烧造应以“贡瓷”为主,即于新年、端午、中秋及万寿等节庆时,由在任督陶官组办烧造,礼贡入宫的御瓷。今检“百子图”御瓷主见于年节、元旦及端阳三贡,如前曾引韩倩据《清档》所辑“百子龙舟”诸品即为端阳节贡御而制,实存者可见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之乾隆洋绿地洋彩百子龙舟图一统尊(图六)。而年节与元旦之所饰主题相近,同为台故贮蓄之乾隆洋红地洋彩春灯童戏图如意耳观音瓶(图七),上绘太平有象花车、舞龙及竹马戏、爆竹等,当为年节、元旦之童子闹春情景,此二者皆刊见于余佩瑾,《福寿康宁——吉祥图案瓷器特展图录》,图50~51,台北,1995年。本品亦绘竹马戏及舞龙舞狮、燃放爆竹等景,亦应为年节或元旦贡礼,尤可比较者,日本藤井有邻馆曾藏一例松绿地洋彩福寿万代百子嬉春双螭太平尊(图八),其身姿宏伟,高近76公分,周饰洋彩绘画,色彩瑰丽,其竹马戏之状元亦身着 “吕布”之服,又有舞龙、乐队吹打等景,绘画与本品极为相近,即其写款,亦相仿似,二者烧造时间相近,或皆制于乾隆五十年以后。有邻馆例后释于Christie’s HK,2014-5-28,Lot.3326。而此尊之图画另有一处值得注意,即于青碧山麓之庭院、水榭内,有皓首老者两名,乌帽青年五人,而将百子行队其下,纵览有季仲孟三代缤列,如此构设应有祖孙同庆,天伦和乐之意。若清宫院画《十二月令图》之《一月》轴(图九),亦作此样安排,内更添女眷于深庭。该轴曾经高宗鉴览,现蓄台北故宫,录于《故宫书画图录》,卷十四,页295-296,台北,1994年。
此尊制工精正,饰图构设平健,彩画明丽而色尤鲜妍,其青碧通环,五色星罗,隆贵袭人,即为乾隆朝御瓷风格转变之佳作,亦是高宗晚年,五代同堂,天伦合欢之宫廷氛围的侧写。其制其绘,凝五福之所冀,天锡延绵,百代传而至今。
嘉陶文库 王依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