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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5 袁枚 致庆兰等信札册 册页 (十开)

致庆兰等信札册
拍品信息
LOT号 0915 作品名称 袁枚 致庆兰等信札册 册页 (十开)
作者 袁枚 尺寸 23×12.5cm×10 创作年代 --
估价 600,000-800,000 成交价 RMB 2,012,500
材质 水墨纸本 形制 册页

题识:
1.袁枚拜手似村世兄阁下,去年在三伏炎天得补十年离绪,真衰年意外之乐也,奈笑未终而风忽吹断,正如久渴人方饮杨枝一滴而旁有夺其杯勺者。所谓相见争如不见也,江水滔滔,此情何极。
别后弟于七月望后渡江,九月四日还山,探知世兄奉师母大人于九月一日过白下,相差只三日而不能再一握手,尤为惆怅,然弟去路间已病痁而伏矣,间日之疟,寒暑交攻,人事不省,自分与世兄永诀无疑也。幸至橘绿橙黄时渐渐痊可,有七律一章,录呈一笑,有兴当和我也。再去秋弟有奉招七律一首,相晤七律两首,送行五律两首寄三世兄处转交左右,得意之句,伤心之言,均在其中,何以又无报章耶,念切念切!
四世兄何日还京,五世兄近况何似,如有信去,先为请安,随后既有书相寄也。二月间弟将回籍迎銮,有约作天台雁荡之游者,或乘便径往,亦未可定。老病虽兼而及时行乐之心方跃跃未已。世兄得勿笑其冬行春令乎。兹于出门前一日草数行,讬张赓兄奉寄,闻其公子拜从受业,亦佳话也,并候近祉不宣。
七世兄、十世兄处都为叱候。二月一日雨窗握笔。钤印:枚、诗酒琴棋客
《疟》
归自吴门乍泊舟,愔愔疟鬼又勾留。衰年一病先防死,骚客三生最怕秋。半老杨枝无可遣,新添季豹又何忧。行云流水随风去,仙不相招佛亦收。
2.南园诗已选抄两次矣,此一册似可作定本,年老昏眊,虑犹有未妥处,祈世兄再为细细一看,有可改者,顺笔改之,南园有知,亦当感于地下也。后序一篇,求世兄代为一誊,而钉入卷首,大妙大妙。家春圃有不测之祸,事大如天,恐将来随园亦不无波累,奈何,怡园世兄。子才拜。
3.接选何诗条例若干,精当不刊,尤妙在将友人壁上之遗珠都为收拾,南园有灵,应作如何感激耶?容俟再写出后,改好后送世兄加意更勘可也,今早差人买蕙兰竟不可得,望世兄待其一到,即示知之。子才拜。钤印:随园
4.袁枚顿首春农先生阁下,前月家人归接手书,知售纸一事已蒙贵东阅,明后数日又接贵东差杜汉送葠之信,云纸价都已部署矣,迄家两月有余,尚无音耗,想邮寄为难之故,为此特差脚子来扬,与云礓、橙星两书俾作催花使者,还望老先生亦为我着力焉。因前次已有两信寄鹤亭主人,故此书转不另札也。希示覆为望。七月十五日。应仔兄想已回杭乡试,故不另札。钤印:袁枚、随园、伎曲
5.连日看梦楼、姬川两先生挥毫斗胜,吃青菘白饭,听说无生妙谛,颇觉心旷神怡,倾读大作,又如天女仙花,从空飞下,味之清芬满口,何幸日来乐事之多耶,长歌流丽通畅,自是随园化身,妄为点出二三处,未知不怪唐突否?七律四首写得出,颂得切实,皆绝妙好辞,司马兄之必加倾倒,惟谁知地好四字意似未醒,妄拟作却怜他日稍觉醒透,未知有当雅意否,辱承不弃,妄肆狂瞽,罪甚罪甚。惟照不宣。弟树再拜。钤印:归云外史。
说明:
1.册内包含袁枚信札四通八页,附袁树信札一通二页。袁枚信分别为庆兰、蒋宗海、陶焕悦上款。
2.袁树(1730-?),字豆村,号香亭,钱塘(今杭州)人,居江宁(今南京)。袁枚的堂弟。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癸未科进士。曾任广东肇庆知府。袁树精鉴别,工诗,善山水,用笔用墨之间,饶有自然之趣。沉厚虽不逮师,而毫端简净浑脱,有士气而无习气。
3.庆兰(?-1788),字似村,章佳氏,满洲镶黄旗人,尹继善第六子,家世簪缨,三代俱登宰辅,庆兰独绝意仕进,以秀才终,好吟诗,近白香山、陆放翁,年五十余,以布衣终。著有文言小说集《萤窗异草》。
4.蒋宗海(1720-1796),字春岩,一字星岩,号春农,一号青农、冬民,晚号归求老人。江苏丹徒人。乾隆十七年进士,授内阁中书,军机处行走。中年以母老告归,无意继续做官,以培养士子为己任,先后主讲过如皋雉水书院、仪征乐仪书院、扬州梅花书院等,培养了不少文士,学人尊之为“春农先生”。是清代著名的藏书家、鉴赏家。著有《索居集》、《南归丛稿》、《蒋春农文集》。
5.陶涣悦,字观文,号怡云,江苏上元人。袁枚同年陶绍景孙。嘉庆十二年举人,官至户部郎中。著有《自怡轩初稿》。

新见袁枚《致庆兰等信札册》考略
赵绍华
作为清代最具后世声名的文人之一,袁枚在世时已是名满天下,为一时风雅盟主,他的行事、诗文、言论、交游甚至关于他的种种“谣传”与“戏说”,无一不具有特定时代的典范性及研究意义。清代乾隆时期作为封建时代中难得的持续稳定的时段,文人士大夫得以获得相对宽闲放松的行为空间,当然“文字狱”的利剑也时时高悬在他们的头顶,这种威胁甚至内化到他们的内心,使他们有意无意地规避过于敏感的政治性话题,于是在诗词中标举性灵,发挥天性,把热情投注到丰富的世俗生活中,成为一种颇具号召力的时代风尚,而袁枚正是这种风尚的倡导者与最富激情与创造力的实践者。
袁枚在三十三岁辞官之后,即将漫长的一生投注到诗歌、美食、古玩、山水之间,开始了他“随园主人”的潇洒生涯。黄仲则曾赠诗云:由来名士如名将,谁似汾阳福命全。(《呈袁简斋太史》),将袁枚比作五福俱全的唐代名将郭子仪,袁枚的一生,倒也当得起这一赞誉,他少年科第,多有贵人扶持,遂在辞官之后,啸傲烟霞之际,仍能出入公门,立身有道,不同于一般的寒儒。诗歌既是文人阶层用于传递情感寄托抱负的艺术方式,同时也是一种高雅有效的社交行为,袁枚的官位虽低,但他以“诗、古文主东南坛坫,海内争颂其集”。通过诗歌、诗话的创作与传播,袁枚形成了广泛的交际圈,不乏达官显贵,尹继善就是其中的举足轻重的一位。
尹继善是雍乾两朝重臣,任职两江总督数十年,他是满洲镶黄旗人,雍正元年时中进士,雍正六年年仅三十三岁即出任江苏巡抚,之后,除乾隆二年到乾隆五年入京出任刑部尚书,数十年中一直在外封疆,位高权重,直到乾隆三十年才应召还朝。
据《随园诗话》记载,袁枚和尹继善的相知之始,在乾隆四年,恰逢大比之年,殿试后庶吉士考选,试题名为“赋得因风想玉珂”,殿试二甲第五名的袁枚诗中有“声疑来禁院,人似隔天河”之句,细考诗意,有以宫嫔为“织女”之意,诸考官以为佻达不庄,而尹继善独力排众议,以为“此人肯用心思,必少年有才者”,于是二十四岁的袁枚得以入选庶吉士,并且师事尹继善。到了袁枚在南京小仓山购置随园,一意啸詠烟霞,纵情声色山水之间时,尹继善这位两江总督恰好成为他最大的靠山。二人诗文往还,情好日密,袁枚出入尹家,不避内眷,同时也和尹家诸公子结下深厚的友谊。
本次所见《致庆兰等信札册》存袁枚札四通、其弟袁树札一通,其中袁枚一通即寄尹家六公子庆兰者。庆兰,字似村,他考中秀才后就绝意仕进,留在父亲身边,在两江制府中帮助父亲料理各种事务。清代有一部《萤窗异草》,仿聊斋题材,以写狐鬼故事见长,相传作者“长白浩歌子”就是庆兰的笔名。袁枚与庆兰相识于乾隆十九年二月,袁枚《尹似村公子诗集序》中云:“似村居士,今望山(尹继善)相国之嗣君也……甲戌二月,相见于袁浦署中,盖相公督理南河时也。通家谊重,一见心倾……”袁枚与庆兰“心倾”到何种程度呢?在一封尺牍中,袁枚这样比较尹家的几位公子:
君家兰玉,各自峥嵘,有三珠五桂之遗风。然就所见者而衡之,三郎(庆玉)有迈往不屑之韵,而文举冰棱,时嫌流露。五郎(庆霖)如明珠走盘,阿龙超矣,而幽静未足。若外文明,内柔顺,鱼鱼雅雅,吹气如兰,令相对者有一往情深之意,其惟我似村乎?
还说:君为公子,随风车云马以飘然;仆是山人,抱白石青松而老矣。相离之易,相见之难,未有如我二人之销魂者。……
送上汉玉索圈,可为谢郎提挂紫香囊,比君子之德;玉虾蟆、玛瑙枣二枚,可缚扇头,扬庶人之风。再旧铜水盛二具,可佐文房砚北之需。所以零星琐屑呈现而不惭者,欲足下之衣裳几案,触目皆有山人在其左右故也。
二人曾将名字并列镌入同一颗图章,袁枚请人画《随园雅集图》,图中共五人,庆兰亦在其中。二人交往的数十年中,诗歌往还,鱼雁互答,“所寄笺素裒然寸许”,本次所见之札,写于乾隆四十五年,袁枚六十五岁时,札中云“去年在三伏天得补十年离绪,真衰年意外之乐也”。指的是乾隆四十四年五月初,袁枚自杭州归随园,见到庆兰二月间所留书信,知其过南京相访未见,故赋诗邀请,袁枚诗集、尺牍中皆有与此事相关的内容。可惜的是,庆兰由于兄长庆玉的催促,在随园仅仅逗留了三天便同家人一起离开,去了庆玉任职的芜湖官署。二人乍见还别,使袁枚不胜感慨,故札中云:“奈笑未终而风忽吹断,正如久渴人方饮杨枝一滴,而旁有夺其杯勺者。所谓相见争如不见也,江水滔滔,此情何极。”
到了九月,庆兰一日过南京而袁枚四日还随园,二人再一次擦肩而过,尤使袁枚惆怅,这时袁枚忽患疟疾,寒暑交攻,人事不省,自以为命不久矣,有诗一章纪其事。到了除夕这一天,袁枚病势渐苏,又有游山玩水之兴致,足见其人之豁达,如其所谓:老病虽兼而及时行乐之心方跃跃未已。二月一日写此信并附诗相寄。本年正月十二日,清高宗第五次南巡,三月间分别于杭州、江宁招试浙江、江苏、安徽、江西四省士子。与随园札中所谓二月回乡准备迎銮正合。
不过子才所说的天台、雁荡之游,到其六十八岁时才得付诸实践,这已是后话了。
袁枚其他三札,一札寄蒋宗海,另两札当寄陶涣悦者。蒋宗海,字春岩,号春农,丹徒人。乾隆十七年进士,授内阁中书,军机处行走。中年以母老告归,先后主讲过如皋雉水书院、仪征乐仪书院、扬州梅花书院等,学人尊之为"春农先生"。蒋宗海是清代著名的藏书大家,乾隆诏修《四库全书》,他应扬州大盐商江春聘请,选择进献书籍。据当时《四库全书》总裁纪昀写信给蒋称:"天下秘籍,坌涌而来,目不给赏。然私心评品,以扬州所献为第一。"袁枚给蒋宗海的信札言及请其代为售纸,同时询问送葠之事为何还没有音讯,是否邮寄不便。金农曾托袁枚代售灯画,袁枚写信拒绝,袁枚自己也通过朋友售纸,足见当时文人谋生多途,正是乾隆时士人射利的一个佐证。
陶涣悦,字观文,号怡云,江苏上元人,是袁枚同年陶绍景之孙,官至户部郎中。陶颇有诗才,为随园所赏识,收为门下弟子,追随杖履,交往颇密。现存袁枚致陶涣悦书札尚有多通,涉及到许多生活琐事,其中也有以“怡园”为上款者,则知“怡园”或为陶之另一别号。此次所呈现的随园二札,一通有“怡园”上款,一通无款,然所言事相联属,应为致同一人者。
何士颙是袁枚好友,号南园,家贫而好吟咏,《随园诗话》中多载其诗。乾隆五十二年春,何故去,子才遣人至其家收拾诗稿,得三百余首,为付梓行世。《南园诗选》中有袁枚序文两篇,道其事颇详。致怡园信,即为刊刻《南园诗选》而发者,袁枚担心自己年老志昏,难免谬误,选抄两次后仍请陶涣悦细细校对,并誊写后序一篇,足见袁枚对于故友的一篇诚心。
札中又云“家春圃有不测之祸,事大如天,恐将来随园亦不无波累”,所指当为本年中袁鉴(字春圃,袁枚从弟)在江宁布政使任上,因采办硝磺短缺,遭时任两江总督李世杰弹劾之事。此事起因由于狼山镇陈杰奏言各营火药短缺,乾隆皇帝命核查,两江总督李世杰回奏称“镇属盐城等五营硝磺缺额,磺产山西,例二年一次采运。近因运使岁需烟盒,磺银催解不前,不能如例,以致支绌。”因为岁需烟盒是进贡宫中,结果遭到了乾隆帝的申饬,李世杰转而弹劾江宁布政使袁鉴采运稽迟。袁鉴由此几乎被祸,袁枚也为之担心。
袁枚自称其书法“幼而失学,到老握笔,如书生骑马,意态全非”,所以其文章诗词多由人代笔,然由于其巨大的名声,求字之人依然络绎不绝,至其晚年尤甚。袁枚曾充满谐趣地写过一首诗《余幼不习书,每有著作倩人作代,海内共知也。不料年登八十,眼昏手战,而来索亲笔者如云。我知其意,戏吟一绝》:“诗人八十本来希,挥翰朝朝墨染衣。越是涂鸦人越要,怕他来岁此鸦飞。”其实,袁枚之书,当为文人、诗人之书,与龚自珍同,书写性情无所拘束,细观之下,觉其欹侧妍媚,丰神跌宕,反有世之以书家名者所不及之处。
袁树为袁枚从弟,字豆村,号香亭,浙江杭州府钱塘县人,居江宁。乾隆二十八年进士,曾任广东肇庆知府。精鉴别,工诗,善山水。袁枚造随园后,袁树亦从之入住,二人唱和之作颇多。袁树一札,似写给随园弟子者,故颂之为“随园化身”也。这封信写的风雅优美,充满了文人闲适生活的雅趣,读来令人神往。如开篇云“连日看梦楼、姬川两先生挥毫斗胜,吃青菘白饭,听说无生妙谛,颇觉心旷神怡,倾读大作,有如天女仙花,从空飞下,味之清芬满口,何幸日来乐事之多耶!”“梦楼、姬川”即王文治与姚鼐,通过这封信,还原了当日名士诗酒流连、翰墨飞扬、论道谈玄的惬意生活。
“随园”如今几乎成为一个文化符号,代表着传统文人抒发性灵、热爱生活的人生态度。通过这一册信札,我们可以倾听来自两百多年前随园中人的心声,不啻与随园主人袁子才促膝相交,实亦人生一乐事也。